來整理這段混亂的思緒吧!
十月底,接到兩個邀訪。
本來都答應了,但後來都被我拒絕了。
因為火大,這很少見,值得一記,以做為借鏡。
首先,是一位職訓局的先生,從網路上查到「獨一吾二」的介紹,
第一封訊息說想知道我們表演的時間地點,
他和朋友想來看。
我回說我們沒有一起演出了,只剩我。
他說沒關係,他們是一個戶外的課程,就給了他時間地點。
當天,他來之前也有聯絡,
我以為是一群人會一起來,還擔心他們找不到位置,
工作結束,一直沒有人來跟我打招呼,想說也許沒來吧!
隔天他傳了三封簡訊,
說聽了我唱歌,很感動,說我的故事應該被記下了,他們想用影像呈現,想知道我更多的故事…..
看得我一頭霧水,什麼叫做我的故事該被記下了….聽起來是個很有力的單位哦!難不成是要找我拍電影嗎?
隔兩天又傳訊說他將我的cd在班上播放,同學都很喜歡,老師想把我的故事讓更多人知道,約我周五晚和他同學一起認識我….
更叫人迷惑了。
你想要認識我,上網查資料很多,我的部落格也夠囉哩八嗦了可以讓你看個夠。但你們要認識我,還要約我去跟你們見面,會不會太有趣?是要聯誼嗎?這樣的要求不太合理吧!我甚至還不知道你們究竟想幹嘛啊!
為什麼他的表達這麼不清不楚?但聽他的聲音也已是個有點年紀的成人了啊!
我回訊問:請問是要邀請演出還是演講,請給我詳細的時間地點和目的我才能了解是否能配合。
想說這樣問,夠明確了吧!
沒想到他還是看不懂。
又回說他們不是表演單位,是想用影像記錄我的表演,希望周六來看我的表演,有空再跟我談一下。
我真的不是脾氣壞的人,但這幾天他這樣的聯絡這麼不直接地讓我很困擾。
通常接洽活動,一定是先報上自己的單位名稿,活動時間,內容,再詢問是否能接。
我就回問說:請問你們拍攝的目的究竟為何?有何需求可以清楚說明嗎?不然我無法確定是否能配合拍攝。
最後他終於懂了。但在兩天後。
回說他們是正在受訓的職訓局學員,要拍一部記錄片,需求是以拍我的街頭表演
為主,帶到我的故事,讓更多人認識馬凡氏症….
真服了他耶….
先生,這一段話不是應該在一開始就先說明嗎?
我不懂,這麼迂迴做什麼?我也沒有很閒可以回應你這樣瑣碎又不清楚的表達,
這來來回回的簡訊已經打擾到我了,且那一週我身體極不適,還要耐住性子回訊。
這封簡訊是週五傳的,我沒有立刻回應,因為正在考慮要不要答應這個拍攝,以我們這樣的溝通不良的情況而視,如果要拍,可能也會讓我很不舒服吧!
還沒完哪!
隔天週六,如常上街上班。
一開唱就看到對面有一位先生架起了攝影腳架,
心想,該不會是他吧?我還沒答應要被拍呀!
拿起麥克風,禮貌性地說,如果要攝影影煩請先告知我一聲哦!
他走過來說他就是跟我聯絡的職訓局的那位,
我說我還沒決定要不要被拍,
他說今天沒有錄影,只是拍幾張照片。
其實不管你今天要做什麼,你應該先支會一聲再開始架你的攝錄影機吧!而不是等我發現你在拍才來說一聲啊,這不是很基本的禮貌嗎?還是現在拿攝影機的人都很偉大嗎?愛拍什麼就拍什麼,不用尊重被攝者嗎?
本來要開唱了,但情緒有些激動,
放下麥克風再度走向他,
我說,不好意思,因為我還沒有考慮好要不要被拍攝,所以請你今天也不要拍照好嗎?
妙招來了,他老兄居然回說:
「好!我不會拍妳,那我拍這個環境可以吧?」
所以….先生你就是不管我的感受,硬是要拍是嗎?
我苦笑著問他(其實快冒煙了)
「那請問你拍環境要做什麼呢?」他拍記錄片主角不是我嗎?現在他不拍我,要拍這個環境???
更絕的是,他居然理直氣壯回說:「這個空間是開放的,我不能拍嗎?」
我氣到掉頭就走!
怎麼會有這麼不尊重人的人啊?
告訴自己要冷靜,雖然這一週的心情都被他們破壞了,但我還是要工作啊。
他們,當然不止有他,這麼剛好,一次遇到兩個。
同時間有另外一個拍攝邀請,
是新聞系的學生想參加一個比賽,
收到信的時間,離比賽截止日只剩十天。
我向來不會拒絕學生的要求,
這三年來找我協助做報告的學生數不清了吧!
從北一女、文大、政大、師大、輔大….起碼也有十幾份了。
雖然我不是誰的老師,
但稟持著「不想浪費資源」的心情,
我努力善用馬凡氏症在我身上所發揮的作用,
美其名是一份社會責任,
其實也只想平衡一下自己那種以前認為「我只會生病」的沮喪感吧!
所以,我從不拒絕學生找我。
但這回也寫下了一個例外。
事發當時,樓上那位職訓局的先生也剛現身,
同學寫信說明目的,
也說同組同學常來聽我唱歌,對我的狀況很了解。
但那一週我身體其實很不舒服,
隔兩天回電給她,就約了週六要拍攝,就是樓上先生來的那天。
週五,同學又打來問是否可以來我家拍我。
她想訪問我爸媽,其實不太方便。
一.我們家在做生意,不是隨時都有空被訪問,況且我爸媽也不太想被拍。
二.我家很亂,我實在也沒力氣再整理,這週的力氣都花在應付生病了。
但同學很想拍家裡,
我想了想,只好說那拍我租的房子好了。
可其實也不太方便啊,
因為週日工作完我很累,通常不會回淡水,
這樣奔波我會太勞累。
所以我再三確認同學想要拍攝的畫面為何?
也幫他們想了可以拍我去演講,或者我可以提供資料畫面讓他們剪接使用。
但同學還是很想拍家裡,
我問說,在家裡其實沒什麼好拍的,
因為我在家頂多可以拍的就是在用電腦,
其它沒什麼特別的呀!妳究竟想拍什麼呢?
神奇的對話再度出現了,她說:「就拍妳上廁所和洗澡啊!」
「………」
是!心中那三把火再度被點燃,且熊熊哪~
但忍住,看在她年紀小的份上,
我還是忍住了怒氣努力平靜跟她說,
我眼睛還看得到,生活起居跟一般人沒有不同。
掛上電話,我想還是要讓她明白這件事的嚴重性,
就傳訊跟她說,
我覺得她們在準備拍攝的功課不夠用心,
時間很趕,要更努力思考如何呈現,
且沒有被攝者會同意被拍如廁或洗澡,
這是很侵犯隱私很不尊重被攝者的。
後來她有傳訊來道歉,說她失言了。
那個晚上,
我對於自己現在是半個公眾人物所隨之的價值有了不同的思考。
其實,我從不把自己當成公眾人物,
就算上了幾次電視或新聞,
認得出我是誰的恐怕也只是少數。
再者,我也不想當明星或名人,
只是不小心工作的場合是公共場所。
但,這一切,原都不是我想要的。
於是,我的隱私和人權,就要因為變成公眾人物而喪失了嗎?
我不明白現在的人是怎麼了?
現在的教育又是怎麼了?
一個新聞系的學生可以提出要拍別人上廁所和洗澡畫面的要求,
是學校教的嗎?
這些學生花了四年在學校要學的,
是拿起攝影機去窥視別人的隱私嗎?
還是他們畢業後都是立志要進入壹週刊當記者呢?
就算今天我是一個身心障礙者,
或者假設我變成植物人沒有辦法為自己維護權益,
也沒有人有資格可以拿起攝影機拍我換尿布或擦澡,
抱歉!我不是馬戲團裡的猴子!
我在街邊賣的是我的歌聲,
不是在賣我的殘缺!
這年頭已經沒有人懂得什麼叫「尊重」了嗎?
還是社會大眾對於身心障礙者的認識如此無知且不平等呢?
那位職訓局的先生傳來的訊息,
一直強調他們想「幫助我」,
我不懂你們想幫助我什麼?
你們要拍記錄片要找一個主題,
於是想拍我,
我要協助你們拍攝,要空出我的時間,要花費我的體力,
不是因為這份差事有利可圖,
很多媒體報導過我的故事,
每一次我都要心力交戰很久,
因為我並不需要曝光率來幫我什麼,
也並不享受一直被認出來的滿足感。
我不想紅也不想賺大錢,
這把年紀了也不會因為鏡頭掃到我而樂得直揮手。
接受這些採訪,
只為了「活著」已經很累了,
那累也累的值得些,
如果因為見了我,看了我的故事,
你可以得到一些什麼,
是刺激、是安慰、是提醒,,,什麼都好,
如果有,你就拿去!
但不要打著「幫助我」的名義來說,
因為,我只是生病,但我讓自己過的很好,很快樂。
我並不需要你這麼自以為是的「幫助」。
或其實是我自以為是的熱心就該這樣被消費呢?
誰需要幫助呢?
當你有機會舉起攝影機,
你究竟想透過鏡頭記錄下這個世界的什麼面貌?
你是善用了你的鏡頭,還是濫用了你的專業呢?
壹週刊邀訪了很多次,
我都拒絕了。
你可以說我自命清高,
你可以認為我耍大牌,
但對於玷污台灣人心,
敗壞新聞風氣的媒體,
我只能拒看拒訪,做無聲的抵制。
但親愛的你們,
若有機會站上媒體的第一線,
你還能堅持什麼?還是早已不知何為堅持呢?
抱歉!
我拒絕了你們的邀訪,
但我拒絕的不止是你們不懂禮束,
你們的失言無心,
你們的計畫不週全。
我拒絕的是你們對於手中的攝影機和對人缺少的那一份尊重!